当年,父母反对我当兵,是怕我吃不惯北方那要命的粗粮。其实,父母也没有更多的体验,主要来自我当了二十几年兵的叔叔和舅舅。可命运偏偏安排我来到了塞外。当然,吃粗粮的事一点也不能跟父母讲。讲了,只会加重她们的挂念,粗粮一口也不少吃,何苦呢!
听父亲说,后来,母亲通过其他渠道得知,我们几乎顿顿吃粗粮时,抹了一年的眼泪。只要端起饭碗就唠叨:“宁向南一丈、不向北一寸,南蛮子是什么,怎么就偏偏去了这么远的北方呢!”,
我们是夜里下的火车,来到了林冲“林教头”发配的地方——沧州(当时,这里遍地盐碱,长不了庄稼)。一排军绿色大卡车,拉着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新兵,在黑咕隆呼的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进了一座苏式(苏军样式)老营房。
放下行李,大家集中在一个饭堂,在好奇中吃了第一顿饭——炝锅面。别小看这顿面,这可是部队专门给新兵吃的“招待饭”。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毕竟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
过去的时候“南蛮子,北侉子”都带着歧视的色彩,也是因为南北双方交流不方便的结果,相互的瞧不起对于地域的一种抹黑的行为。现在南北交流最为方便,农村越来越开放,人们也都开始走出去,这类的称呼也淡去了歧视的色彩了。
第二天起床整理内务,我们纷纷掏出挎包里的面包、鸡蛋,扔了整整一铺板,心里想:一路上就这破面包、烂鸡蛋,扎实让我们吃够了。没想到,刚才还堆得象成小山似,转眼就被“北夸子”老兵们检得一个不剩。一些没见过世面的新兵有些不解,此刻我隐隐约约感到:我们这些“南蛮子”,接下来将要面对艰苦的粗粮生活了!
这不,第二天的早饭就吃上了发糕,一种用玉米面发酵后蒸熟的粗粮,是所谓的“粗粮细做”。玉米面虽然发酵了,但并没有南方米面的弹性,吃在嘴里粗拉拉、水叽叽,只好和着一碗高粱米碴汤,就着一碟咸菜,勉强下咽。来军营后的第一顿早饭,也只能填了个半饱。
南方人处于蒙古人设立的第四个等级,蒙古贵族杀一个南人只需支付一头毛驴的价钱,那时说南方人是南蛮子,其实就是在侮辱这个人社会地位的低下,元朝灭亡以后,
搞了一上午队列训练的新兵,集合在饭堂前,唱餐前一支歌。排在前面的战友传来好消息,中午是鸡蛋炒米饭,歌声立马高上了八度,把指挥唱歌的排长整蒙了,真应验了“伙食能顶半个指导员”的老话。等盛到碗里,吃到嘴里才知道,所谓鸡蛋炒米饭实则是大米掺小米,一白一黄,俗称“二米饭”。还是为了让新兵的肠胃,逐步适应接下来的粗粮,是一种过渡性主食。
果然,第三天“二米饭”就过渡到一米饭——单一的“小米饭”。小米粥许多人喝过,养人。但小米饭实在难吃。魚籽一样的小米粒吃到嘴里,不仅没有大米的圆润和细腻,更没有面粉的粘性和香气,即使舌头再用力搅和,小米粒照样满嘴乱窜,一半进了肚子,一半钻进了牙缝、滞留在腮帮里。
第二天早饭,我拿起沉甸甸、黄晶晶,外形像个小坟包的窝头,轻轻一口没咬动,第二口用点力,咬下来了,但嚼如石蜡,咽下去刮嗓子,吞下肚压肠胃。有人用窝头喂狗,不小心砸到狗身上。狗“汪汪”乱叫,咬一口就吐了。这种粗玉米糁子做的窝头,连狗都不吃。
词义不友好。南蛮子是北方人对南方人的歧视性称呼,是带有非常不友好语气的词语。南蛮子是一种地域歧视语、民族歧视语,对南方人的谑称,出自孙犁《白洋淀纪事·“藏”》。
所谓“粗粮”,是相对于精米白面而言的。比如,玉米、高粱、粟子。而那时的军用粗粮全是陈粮,是存放多年的战储粮,闻起来有一股散不去的陈化霉味,更谈不上新粮特有的香味。自然,做出来的主食,口感就“粗”。比如,玉米糁子做的窝头、发糕,高粱米做的“钢丝面”、米碴汤,粟子做的小米饭、“二米饭”等。
南蛮子是很久以前给南方人的一种绰号,这是一个没有根据的说法。南方[South]位于一特定的或暗示的方位点以南的地区或国家(在我国指长江流域及其以南的地区)今南方(川之西南、滇之北部)已定。——诸葛亮《出师表》
南方人的口感贴近于绵软,肠胃习惯于精细,就像北方人形容的“像南方人说话一样”。粗粮,成了南方人首要面对的强敌,肚子也常常闹起了“革命”。这种肚子闹“革命”的生理本能,往往使人敢于超越一般的纪律。况且,我们还都是长身体的时代。想当年,我在军校一顿吃过11个肉包子。
一次连队改善伙食,吃纯白面馒头。不曾想,近百斤的白面一顿就光了。分管伙食的副连长怎么也不敢相信,于是动用线人侦察,竟然发现有些老兵把馒头夹在碗里,带回宿舍,藏进臭哄哄的大头鞋里。夜里,用以填充站岗后咕咕乱叫的肚子。
吃大米饭,老兵们更加有经验。他们第一碗总是盛一多半,以最快的速度吃完;第二碗则按得实实的,还带冒尖的。等我们新兵吃完第一碗,第二碗就只能喝点剩汤了。
那时候一周休息一天。休息日吃两顿饭,大家稍微活动一下,就饿得团团转。于是就请假外出,3毛7分钱买上半斤水饺,也算是自我犒劳一下。但外出是有比例的,出不去是常有的事。偶尔出去一趟,就狼吞虎咽地塞上半斤水饺。当然,不忘给同班的战友捎回点。
第二天,各班捧着包好的饺子,来到灶房排队。这个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大家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其他班煮好的饺子,直咽口水。一直等到本班的班长,手握漏勺,威武地站在灶台上。
饥饿还会使人忘掉纪律,特别是刚到部队的新兵。一次吃汤面,新兵卯着劲往前挤。前面人弯腰捞面条,后面人用筷子捅前面人的帽子。帽子算什么!直到捞满一碗面条,前面的人才去检帽子。一顿饭下来,许多人身上都贴上了面汤的标记。
后来,我参加团里集训。临时单位没有家底,伙食更差。还好,我同村的战友在炊事班。他白天把准备扔掉的菜帮子、肉皮等下脚料放在窗户上,下班时打开窗户的插销。我乘天黑拿出来,伙同几个学员,用电炉子炖着吃。可刚准备偿偿,门就被一个北京籍的教员踢开了。大家惊慌失措。只见他操起筷子就吃。“不够意思,有好吃的也不上叫我!”大家转惊为喜。
好日子过得飞快,但四十年前吃粗粮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现如今,部队都过上了幸福美好的小康生活,吃粗粮反到成了改善伙食。这不,中晚餐少不了六菜一汤,早上有牛奶鸡蛋,三餐上水果,过生日加菜,加班有加餐,周末的节假日大会餐。这样的日子,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讲,是想都不敢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