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一句话描述进化论，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乃至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这样的描述不仅被写在课本上，也深深植入了我们的观念中。当家长们攀比孩子的英语词汇量，或者当同事之间为末位淘汰较劲的时候，背后就是这样一种“优胜劣汰”的逻辑。
将这样的进化论观点用于理解社会，就是所谓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简称“社达”。将优胜劣汰的法则应用于社会之中，推翻用进废退的例子，强化了人们的功利心态，也体现为今天的“内卷”现象——追求考证、学历和社会地位，将自己投入激烈的竞争之中，这也被许多学者归纳为“优绩制”。
然而，如果翻开法国畅销科普作者让-巴普蒂斯特·德·帕纳菲厄《口袋里的进化论》一书，跟随作者到历史中寻找达尔文思想的本源，我们会发现所谓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或优绩制不仅是对社会的误解，也是对达尔文的误解。
《口袋里的进化论》
[法] 让-巴普蒂斯特·德·帕纳菲厄 著。
用进废退这个观点最早是由法国生物学家拉马克提出。他在《动物的哲学》中系统地阐述了他的进化学说(被后人称为“拉马克学说”)，提出了两个法则：一个是用进废退；一个是获得性遗传。并认为这两者既是变异产生的原因，又。
刘昱 / 王龙丹 / 邢路达 译
“社达”是怎样传入中国的？
进化论进入中国是在甲午战争之后，其中对种群竞争的描述呼应了当时关于民族存亡的讨论，很快深入人心。1898年，严复将赫胥黎的著作《进化论和伦理学》（即《天演论》）引入中国，并提出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口号。其中，“物竞天择”指的是生存竞争和自然选择，而“适者生存”的理念其实并非出自达尔文，而是法国博物学家让-巴蒂斯特·德·拉马克。
在1809年出版的《动物学哲学》一书中，拉马克提出了一种物种变化的机制——“用进废退”。这种理论认为，动物的器官的使用会根据身体需要进行改变。如果动物频繁使用一个器官，它就会获得加强和发展；相反，如果不使用这个器官，它就会慢慢退化消失。
拉马克以长颈鹿为例。长颈鹿生活在干旱、草地稀少的土地上，这迫使它们只能努力地寻找树叶吃。这个习惯在长颈鹿的种群中长期存在，结果就是，它们的前腿慢慢变得比后腿长，而且脖子变得更长，它们基本不靠后腿站立，而是尽量把脖子抬高，最高能伸到离地面6米高的地方。
——《口袋里的进化论》
英国哲学家和社会学家赫伯特·斯宾塞认为，“用进废退”机制同样适用于族群的智力发育，他结合自然选择理论提出了“适者生存”，以回应英国人口学家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在18世纪末提出的人口论。
左：赫伯特·斯宾塞
右：加藤弘之
马尔萨斯担忧，如果人口无节制地增长，而粮食产量增长有限，未来就会爆发饥荒。而斯宾塞认为人口不会无节制增长，因为重视提高智力的族群将变得更加聪明，而那些不重视提高智力的族群将变得更加愚笨，导致在竞争中落败，最后走向灭绝。
斯宾塞认为，自然选择必须完全应用于人类。国家尤其不应以弥补这种选择中可能产生的不良后果为名而加以干预，因为竞争只会改善社会的整体。
用进废退：[ yòng jìn fèi tuì ]用进废退这个观点最早是由法国生物学家拉马克提出，他在《动物的哲学》中系统地阐述了他的进化学说(被后人称为“拉马克学说”)，提出了两个法则：一个是用进废退；一个是获得性遗。
——《口袋里的进化论》
达尔文反对“达尔文”
与此同时，在欧美国家，社会达尔文主义被用来为殖民主义和种族歧视辩护。在19世纪的欧美殖民者看来，白人是比印第安人和黑人更高贵、更进步的种族，所以白人奴役这些“劣等种族”是合理的。进入20世纪后，这样的社达理念还促进了优生学的传播。
在达尔文眼中，适者生存是这样一幅画面：“我必须指出，我在一般的意义和隐喻的意义上使用了‘生存斗争’这一概念，它涉及有组织的生物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更重要的是，它不仅涉及个体生命，而且涉及个体繁衍后代的能力或结果。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在饥荒时期，两种肉食动物互相搏斗，以获得生存所必需的食物。但我们也可以说，生长在沙漠边缘的一种植物在与干旱的斗争中生存下来；更准确地说，它的存活取决于环境湿度。
——《口袋里的进化论》
达尔文还曾经警告读者不要滥用他的理论。他相信人性之善和利他主义，认为在早期人类社会的发展中，利他主义捍卫了种群的安全，因而能够得到自然选择的青睐。
达尔文认为，善才是人类的本性之一。“我们感到必须对不幸者予以帮助，主要是人性本善在起作用，这源自我们的社会性本能，但后来……这变得更加感性和普遍。即使是在冷酷理性的影响下，我们若克己行善 ，便是亵渎了人性中最高尚的部分……因此，我们必须承担保护弱者及其繁衍所必然产生的不良后果。”
——《口袋里的进化论》
受到崇尚自由、平等的家庭氛围的影响，达尔文支持废除奴隶制，同情穷人，这在当时的贵族中是少有的。当他得知《物种起源》的首位法语译者擅自修改内容，并鼓吹社会达尔文主义和优生计划时，他表达了“惊讶和不悦”，后来在法文版修订时邀请了另一位译者重新翻译。
从“社达”到“优绩制”
用进废退:生物在新环境的直接影响下,习性改变、某些经常使用的器官发达增大,不经常使用的器官逐渐退化.进废退这个观点最早是由法国生物学家拉马克提出,他在《动物的哲学》中系统地阐述了他的进化学说(被后人称为“拉马克学说。
其实，如果一定要用达尔文理论解释社会，那么我们追求的应该是一个更加包容而多样化的社会。拉马克等早期进化论者认为，生物的进化总是趋于更复杂、更高级的形式，是一种进步；但达尔文意识到，进化仅仅是物种适应其环境条件的过程，而并非变得复杂，有时候它们甚至会变得更简单。
在进化过程中，物种似乎反而会退步，还原成最简单的形式。许多寄生虫的情况便是如此，成年寄生虫缺乏感觉器官、消化道和神经中枢，不过是性细胞的集合。同时，进化还令蜥蜴失去爪子，鸟类失去翅膀，鱼类失去视觉，这样的进化还算“进步”吗？实际上，这既不是进步也不是退步，而仅是以令人惊奇的方式适应了特定的生活模式。
用进废退这个观点最早是由法国生物学家拉马克提出，他在《动物的哲学》中系统地阐述了他的进化学说（被后人称为“拉马克学说”），提出了两个法则：一个是用进废退；一个是获得性遗传。观点 拉马克的“用进废退”进化论。
——《口袋里的进化论》
所以，“进化”更为贴切的表达其实是“演化”，它描述了一种缓慢而方向不定的改变。正是因为演化的随机性，我们今天才拥有了如此丰富多彩的自然世界。在社会之中也是如此，当内卷的人们已经逐渐“卷不动了”的时候，相当多的人会意识到，那些单一的人生目标并不适用于所有人，追求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可能是更好的方向。同样，一个理想的社会环境也应当包容这些多样的人生选择，而不是用学历、收入、地位这些单一、量化的指标去定义人的价值。
在科学领域，有着超过160年历史的进化论仍在焕发新的活力，分子系统发生学、生命起源等都是当下前沿的研究课题。但正如《口袋里的进化论》中展示的那样，科学思想和社会环境之间存在着复杂的相互作用，理解进化论的本质以及它如何塑造我们的现代生活，我们或许便能更好地理解它将如何塑造未来的世界。
3.Lampert K. Meritocratic education and social worthlessness[M].Springer，2012.
4.许纪霖.现代性的歧路: 清末民初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潮[J].史学月刊，2010.
5.彭春凌.斯宾塞用进废退理念与清末多重翻译渠道的种群竞争论述——以严复，章太炎为例[J].广东社会科学，2021.
*配图及封图来源：《造物弄人》《我的解放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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