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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能回想起少年时读到的故事:晋文公问师旷说,我年纪大了,想要学点学问,但是有点晚,该怎么做?师旷说,那你为什么不点上蜡烛呢?晋文公有些惊愕地回答道,赫尔曼黑塞作品,我不是说天色已晚,而是我年岁已高。师旷继续说,那还是应该点上蜡烛。这个故事高明在蜡烛的一语双关。一方面无论何时学习都是好的,都应该试着去学一学;另一方面,愈是感觉时不我待,愈是应该炳烛而学,加倍努力。不过令我觉得讽刺的是,之所以我对这个故事的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它是我那本成语故事的第一篇。而那最后一篇,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兴许是我从未读到过那么远。毕竟,我那时还不到炳烛而学的年纪。
但是,佛教多多少少就在劝人跳出这台叫做轮回的大戏,不要再回去了。喜怒哀乐癫痴狂,这是人间每日的主题;日升日落月满缺,这是世界反复的循环。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新的一轮生活开始;每当太阳落下,人们往往能察觉到生活多少没有发生变化。一天的活动经过总结,能得到些经验;而这些经验在未来有效,在过去当然也应该是有效的。等到经过的年岁多了,似乎每一个人都是混迹自己的小世界的“老油条”,我们说他们人情练达。就算如此,人们还是逃不过啊,无论是一天走到尽头,还是一生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们都会说,记得年少时,草是绿的,花是红的,天是蓝的。那时的一切都那么饶有趣味,所以人们才会以纯粹初心去学习这个世界。不过那都过去了,现在只有卸下一天或一生的演技时,才能有一种真实感。仔细想想,佛教所教的就是离开这个无意义的循环,这也挺好。
1.
《琐记》《藤野先生》《范爱农》乃人生怀念文字。藤野是一位正直、热诚的日本学者,范爱农是一个在黑暗中,抑郁、愤懑的爱国青年,《琐记》记的则是:作者自己为了寻找“另一类的人们”的经历的艰难和热望。 《朝花夕拾》有着丰富的思想内。
如果是为了入门佛教,《悉达多》称不得上好的作品。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作家赫尔曼·黑塞的这部作品,更像是从印度佛教创生的背景出发,描绘了一个人在世间流浪、探寻、痛苦并最终觉悟的路。不过,要是找一部和《悉达多》差不多的作品就很困难了。黑塞生于一个印度传教士家庭,受到家学渲染;他也曾亲赴印度旅行,仔细观察过神秘的东方世界。黑塞是一个流浪者,他奋力摆脱过家庭教育,从传教的家族传承突进到文学的领域;他的作品往往与流浪相关,映射出他内心的彷徨:从一个充满诺言的生活和意义世界,走到一个偶然和随机的世界。所以,当他谈及解脱和顿悟,显然有些分量。
在黑塞看来,似乎无论何种文化下的人,都在一种走出轮回的路径上。在黑塞笔下,印度各个教派,苦行沙门、佛教、爱的宗师甚至渡人,都在或多或少地用自己的方法寻求内心的平静和解脱。大家的区别更多地是方式不同,苦行沙门靠修行,佛教僧众靠功课,爱欲之学靠体悟,河边渡夫靠观察。悉达多呢,他经历了一切,明白了要靠自己。黑塞的基本观点就是如此,要想觉悟而跳脱出轮回,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去经历世间。实际上,这不是佛教的悉达多,而是德国哲学背景下的悉达多。黑塞研读过歌德、康德、尼采,这些德国哲学家的精神如同一幅有色眼镜,将印度的求道之旅与德国哲学的思索之途糅合起来。
所以,《悉达多》称不上一本好的佛教入门书,却是让人理解德意志-印度的思想联络的一本好的入门书。这本书的思想与其说像东方文化,不如说更像西方哲学。所以,它很吸引人,因为它很奇怪。它是半本小说,也是半本教科书;它是半本佛学,也是半本哲学;它是半本散文,也是半本诗集。从内容到形式上都如此猎奇的作品,不多见。
《精神与爱欲》(又译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Narziß und G oldmund)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塞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写作于《德米安》《悉达多》《荒原狼》之后。小说讲述了两个才华横溢但天性迥异的青年纳尔齐斯与。
2.
谈到猎奇性,黑塞当仁不让是大师。他的小说甚至被称为“流浪汉小说”,其原因就在于他总是能够描写出那种离家出走、流浪于世的浪漫感。如前文提到,黑塞本人就是一个流浪汉,他在两个方面流浪:首先是离家出走,离开自己的宗教家学,去写作,去旅行,去探求真相;另外,黑塞也离开了自己熟知的意义领域,不相信西方宗教允诺的救赎,也不相信哲学允诺的真理,用自己的灵魂去亲身追求救赎。这种亲身走过的经历不仅是《悉达多》这部小说的主要剧情,也是黑塞的漫游癖。
漫游癖(Wanderen)确是国内稍有提及的德国文化,也许这种活动更接近于“远足”,但又不像国人想的那么休闲。这种漫游癖更像是热爱从某地走到另一地的感觉,热爱从一种生活过到另一种生活的感觉,热爱从一个身份转到另一种身份的感觉。这么看来,漫游癖有点像流浪汉,但是又不像流浪汉那么无所事事。在另一部小说《漂泊的灵魂》之中,黑塞对这种生活描绘得更为精细。一个人决定漫游,那他便会学习一路上的一切手艺,和路途、大地做朋友,熟悉每一片树林,每一座村庄,认识在那生活的人儿,以他们为伴。这种漫游,是因为“爱”。也是在这种奇怪的德国式漫游中,尼泊尔青年悉达多找到了印度的真理。这种奇怪的组合,更添那种猎奇的味道。
悉达多的漫游与传统德国漫游癖又有所不同。黑塞笔下的德国漫游癖更像是因爱而行,而悉达多的漫游则是因行而爱。悉达多是一个有灵性的青年,他从修行的一开始就成绩斐然,比它的朋友戈文达要优异得多。更甚的是,悉达多在最初遇见大觉佛陀时便领悟了修行的真谛,踏上了一条觉悟的正道。这令人一度惊异于剧情该如何开展下去。不过,黑塞给出了答案。只有经历过、满足过并厌恶过某一个自己,才会真正从那个自己中走出来。用黑塞的话说,杀死那个曾经的自己,才能跳出那个自己所在的轮回,求得解脱。黑塞用了一本书给我们讲觉悟,不是悉达多的觉悟,而是我们的觉悟。悉达多只是带着我们漫游而已,带我们漫游过人间种种,将我们带到那种印度式的、佛教式的内心平静的门口。
对,悉达多带我们走到的是国人常常远离、忽视,却又在内心之中渴求的平静。《悉达多》一书十分适合当下的我们,就在于我们太过于陷入其中种种人间相。有人追求财物,一生颠沛流离,却在生命的最后受财物所累,看着自己的遗产带来的动荡却无能为力;有人追求爱情,分分合合,初始如蜜般甜美,之后如蚀骨之疼痛。用佛家的词来说,都是业障。常听到商人感叹,要是当初能恪守本心多好;也有情人顿足,人生若只如初见。到头来,人人求得还不是个岁月静好如水,生活淡泊才真。就这一点来说,无论是印度古人,还是现代的我们,都是一样。
3.
只有这种平静才给人一种实际的真实感。所有被视作生活内容的工作、学习、享受反而会带来一种恐惧感:为什么要做这些?工作为了挣钱,挣钱花掉,然后继续工作,似乎循环而虚假,什么都得不到;学习是为了提高,提高是为了见识更广,之后要么遇见更多难题,要么沉醉于比身边人更聪颖,仔细想来,学习似乎什么都不能让人得到,也无法使人真的明智;享受则更严重了,一时间的快乐换取长时间的痛苦和空虚,更有甚者,一旦享乐的时间长了,就不再是快乐在支持着人去享乐了,而是无法适应不是自己的享乐的那种环境,换句话说,只是被逼无奈只能用享乐这种方式活下去而已。所有这些,配以一种社会身份,再辅以一点点叫做自尊的东西,构成了一面硬墙。我们感到墙那边是平静的真实,但是谁都不敢撞破那堵墙。
所以,追求平静是一种既淡泊又刺激的活动。一方面,追求平静是一切人类最平常的生活了。不仅印度人用各种宗教求道,欧洲人也求道,他们用哲学、思考、论辩来求道。中国人同样求道,不仅是追溯历史经验的儒家,还是心向自然的道家,亦或是借道外来的佛家,都是在求一个生活得踏踏实实,平静真实。然而,这种追求是最惊险刺激的旅程。从一开始,就要否定自己熟识的全部社会习俗、法律,怀疑眼前存在的一切,走近真正的虚无才能重新面对真正的自己。用悉达多的话来说,用离开自己来杀死自己。而后,在没有任何自己熟悉的规则、思想的荒原上,在没有家的地方流浪,有幸者遇到一二事,终得思考的正道。就像黑塞,我们只有一个黑塞,一个完成了它的流浪,回到我们之间的黑塞。
这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是黑塞写出了这样一本小说,它的全篇都在谈论思想和哲学,而就是那么引人入胜使人流连。《悉达多》是一本讲求道的书,也是一场刺激的阅读之旅,在阅读的旅程中,我们随同悉达多一起求道,一起痛苦和寻觅,一同找到最终的重点。这本书的最后,一直在讲:放下。也许黑塞所希望的是,在我们放下这本书的时候,目中重新浮现起的世界,带有了一点点安适的怡然。
竹林里间或潜伏一二翦径壮士,待机会霍地从路旁跃出,仿照《水浒传》上英雄好汉行为,向游客发个利市,使人措手不及,不免吃点小惊。桃源县城则与长江中部各小县城差不多,一入城门最触目的是推行印花税与某种公债的布告。城中有棺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