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宁(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1759—1805)是德国著名的剧作家、诗人、历史学家、哲学家和翻译家。这位才情横溢的作家因为剧作《强盗》(1871 年)甚至在当时的法国也一度名驰遐迩。同时,他年仅 33 岁,就在歌德的推荐下获得了耶拿大学历史学的教授席位。也正是在此教职任期里,他连续致信曾经恩惠于己的丹麦奥古斯滕堡公爵弗里德里希·克里斯蒂安(Friedrich Christian I,Duke of Schleswig-Holstein-Augustenburg,1721—1794), 汇 报与阐发其对人类审美教育的一系列见地,遂率先完成西方历史上对此专题所做的最为深入的探讨——《审美教育书简》(1794 年)。席勒自称此乃“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心满意足的事情”。此书也让席勒实至名归地成为欧洲最早的现代知识分子之一。
《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更是寄托了人们追求男女平等、追求美好爱情的心理期望,蕴含着人们对封建时代“男尊女卑”、“包办婚姻”的批判。
席勒画像
席勒之所以选择书信的形式与奥古斯滕堡公爵交流,一方面是由于公爵的慧眼与慷慨令其铭志难忘,写信给对方无疑是为了表达一种无以复加的敬意。1791年夏,诗人巴格森(Jens Baggesen,1764—1826)在第一次获得席勒不幸去世的错误消息后,特意举办了追思仪式。后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同时也了解到席勒当时的财务窘境,于是,就向奥古斯滕堡公爵与史梅尔曼伯爵( Ernst Heinrich von Schimmelmann,1747—1831 )呼吁求助。奥古斯滕堡公爵正是在席勒对自己的工作失意而且遭受了致命疾患的首次发作之时及时出手,慷慨相助,邀请作家到宫廷做客,同时也许诺席勒,待康复之后,给予其公职。尽管后来席勒无法履职,但是,公爵依然每年支付其一千银币,长达 3 年!这份惠赠虽然不算大数目,却从来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唯要求接受者须注意身体并尽一切努力获得康复。《审美教育书简》一书恰是席勒获得康复后的第一大成果!
另一方面,书信中的话题正是席勒自己思究已久的问题,也是乐于同公爵分享的。1790 年,康德的名著《判断力批判》面世,席勒研读之后颇有会心,正好耶拿大学开设的美学讲演也要涉及相关的内容,于是,驰函哥本哈根的公爵,畅言审美教育令人心仪的前景,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值得指出的是,席勒开始写信的时候,正值法国所谓的“恐怖统治”,不仅仅是巴黎的知识分子在思考“自由”“理想的人”等问题,而且整个欧洲也都是如此。公爵及其周围的知己也不例外,他们热情拥抱法国大革命所倡导的人道主义理想。因而,席勒是在与真正的知音倾谈其所思所想。事实上,公爵每每读信后也意犹未尽,再与其他好友分享。
当然,到了后来,席勒应该意识到了这些信件的重要性,为了发表又几乎重写,因而篇幅差不多增加了一倍。可惜,有些激情洋溢的文字也被润色掉了。不过,《审美教育书简》问世后还是立刻获得了赞许,尤其是在席勒编辑的刊物《时季女神》的读者群中更是获得了热切的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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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勒的写作与法国大革命的感召有关,因而,他是面对现实的,而且从来敏感过人。他对审美教育的无以复加的赞许,不仅首而为之,而且也有深刻的启蒙意义。但是,应该看到,席勒作为理想主义者又是充满激情和幻想的。他对美与自由的高度肯定,某种程度上,恰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妥协 :人的救赎既不依赖宗教,也不求助于科学,而是通过艺术去实现。理所当然,雅克朗西埃作品的英译本,一个可以引申的结论就是,且先远离社会的革命。无疑,席勒在诗意化审美教育时,也就是在对现实(包括法国大革命)予以“诊断”与“纠错”时,或多或少是在飘离大地,天马行空了。
一位心灵深湛而同时又爱做哲理思考的人,早就走在狭义的哲学之前,凭他的艺术感,要求而且阐明整体与和解的原则,用它来反对那些永无止境的抽象的思考,反对那种为职责而职责的号召,反对把自然与现实、感觉与情感看作只是一种局限和敌对因素的那种抽象的理解。席勒的大功劳就在于克服了康德所了解的思想的主观性与抽象性,敢于设法超越这些局限,在思想上把统一与和解作为真理来了解,并且在艺术里实现这种统一与和解……席勒所专心探讨的是人类心灵的深处。
无疑,《审美教育书简》正是对黑格尔如此评价的最好佐证。席勒提出的问题是很值得思究的 :艺术怎样才能对实现人的自由做出应有的贡献?由此可以引发出更多的问题,诸如审美领域如何与伦理领域联系在一起?艺术作为人的行为有何意义?其实,席勒在其中所反复阐述的又何尝不是所谓“整体的人”的养成之道。他反对将人予以分解,尤其是他把伦理视作整体的人的修为,而非人的某种特定部分的秘密环节。尤为重要的是,他认定,通过审美感受性的提升有可能实现伦理的教育目的,也就是说,感性的人必须先变成审美的人,才能变成伦理的人。因而,每一个人都有实现理想人性的前景。艺术作为文化的先行者,将人从欲望中解放出来,从而使人走向完美。艺术家就是一种真正实现了感官与精神统一的人。最高的范本就是希腊人,席勒动情地写道 :“他们既有丰富的形式,同时又有丰富的内容,既善于哲学思考,又长于形象创造,既温柔,又刚毅,他们把想象的青春和理性的成年结合在一个完美的人性里……试问,有哪个单个的近代人敢于走出来,一对一地同单个的雅典人争夺人的价值?”(第六封信)在席勒看来,人类只有先学会了为美服务,然后才能忠实地为自由服务。有必要首先培养一种美感,为自由的真正孕育而做好准备。无怪乎有学者将席勒这种以整体的人为中心的审美教育思想概括为“人文主义审美教育观”或“审美人类学”。
某种意义上,《审美教育书简》就是这样一种对美的告白,充满了诗与思的奇光异彩,也是席勒在德国以外影响最大的美学文本。
由于是书信的形式,《审美教育书简》确实就比那些一味偏于理性思辨的美学专著具有更为明显的可读性。而且,也可以让读者开卷即有益,随意浏览,在警句迭出的字里行间获得绵绵不断的启迪。然而,与此同时,它的相互不一致的地方也就不可避免,从而会有产生歧义的可能。例如,席勒所谓的“神性”,在不同的上下文中可能指不同的东西 :上帝、精神、永恒、绝对、无限或实质,等等。读者也会不太分得清“审美游戏”究竟是伦理之美、人类理想抑或仅仅只是抵达理想的一种手段而已。同样,有时审美文化被看作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最高水平,有时又被当作达到伦理文化之前的一种中介。
《审美教育书简》出版至今已经有两百多年了。但是,其意义依然具有生命力。法国的雅克·朗西埃(Jacques Rancière,1940— )、美国的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898—1979)等人都从中获得过灵感与启迪。
在中国,席勒的审美教育思想是在1904年由王国维介绍到中国来的。
《审美教育书简》
[德]弗里德里希·席勒 著
冯至 范大灿 译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审美教育书简》是1793—1794年间席勒写给丹麦奥古斯滕堡公爵的27封信。在法国大革命背景下,席勒以康德的原则为依据,深刻分析了人的感性与理性同审美与艺术的关系,认为人类发展的道路是从被感性支配的自然人走向精神能控制物质的理性人,只有当两种冲动同时发展,人才有自由,而美能将二者连结、统一起来。席勒以美学为依托,思考了人性完善和社会改良的途径,照见其对人类命运的深刻关怀。